這是第一次,自己的夢境不是那片虛幻飄渺,充滿各色異樣生物的黑白浪花與海洋,眼前是一片看來暗沉蕭瑟的磚石街道,無目的的走著,庫勒尼西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前走,就只是走著,依循著路燈拉長所指的方向,兩旁有著相比於自己所住地方,看起來要更古老的建築,居然還有那麼幾分古典懸疑的味道,走到道路的盡頭了……嗎?

 

看著眼前高聳,雕刻精美的鐵柵門,庫勒尼西猶豫了,能推開嗎?正當伸手想碰觸門的時候,門卻自己吱呀一聲的打開了。

 

「歡迎,世界之中的迷途羔羊。」一個好聽的、帶著些許詭異的魅惑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庫勒尼西往前看,原本鐵柵門的後面是一片空洞的漆黑,在敞開之後卻是像遊樂園般的場景,色調依然晦暗,牆面斑駁、掛牌充滿蛛網,兩旁像是遊藝的木造小屋和攤子都殘缺不全,完全就像廢棄了好幾個世代的舊式遊樂園。

 

而眼前還有一個男子,穿著燕尾服,右眼下方有著菱紋圖樣的男子,拿下頭上的禮帽對自己彎腰行禮,看著眼前相貌不凡,有著花俏、詭異的神祕氣質的男子。

 

「……」相對於對方的『歡迎詞』庫勒尼西沉默著,只是認真地審視眼前的男人。

 

「在下是梅倫,迷途世界的引路人,請問尊姓大名。」對方的語氣讓庫勒尼西聯想到書上所說的,在社交場合、舞會中心的花花公子。

 

「……庫勒尼西。」反正是在夢中,告訴對方名字又能如何?

 

「唉呀!就這麼輕易的把名字告訴他人很不好的喔!會被語言的魔咒束縛的,小朋友。」自稱梅倫的男子露出誇張的吃驚表情,向後倒退了幾步。

 

「……」見狀庫勒尼西不發一語,轉身就準備離開,雖然這次的夢境沒有自己看到那個說不出奇怪感覺的世界,但是卻遇到了瘋子,難道自己永遠無法做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舒服沉穩的夢嗎?

 

「唉呀呀!請等一下,庫勒尼西。」男子出聲呼喊,於是庫勒尼西停下腳步。

 

「看,你已經中了名字的咒語。」見庫勒尼西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自己,男子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這導致庫勒尼西轉身用更快的速度想離開男子的視線。

 

「啊啊!別走啊!在下是開玩笑的。」見狀,男子立刻追上去,拉住了庫勒尼西的手。

 

「只是難得有〝人〞能夠來到這裡,在下有些吃驚罷了,請原諒在下的無理。」男子的語氣誠懇,庫勒尼西挑了挑眉,不予置評。

 

「作為賠罪,請讓在下帶您參觀您眼中的樂園。」男子彎下腰,做出了邀請的手勢。

 

「那個猶如古董般的遊樂園廢墟嗎?」庫勒尼西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沒發現,嘲諷般的笑容。

 

「真是如此嗎?不看看怎麼會知道呢?」男子的微笑讓庫勒尼西想起之前在劇場裡看過,像是有著神秘魔法,總是能夠帶來華麗演出的,魔術師。

 

伸出手的話可以展開像書中所描述的奇幻之旅嗎?庫勒尼西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到了對方的手掌心,讓男子牽著自己走進黑鐵雕花的高聳大門。

 

世界像是被施了魔法,原本猶如廢墟的場景正一步一步的,如同時光倒退一般,重現了它應有的繁華,路燈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每個被燈光所照耀的空間,物品立刻脫去被時間所蒙上的灰黑,抖落塵土,發出了原本該有的光芒。

 

吊牌上的蜘蛛網與腐朽痕跡消失無蹤,金漆字的木牌迎風搖晃,本應不再轉動的旋轉木馬、摩天輪此時正閃著漂亮多變的燈光,隨著音樂旋轉,而空蕩的遊藝木屋眨眼間出現了各式各樣的遊戲,諸如射飛鏢、丟沙包、吞火藝人、小丑等等。

 

樂園中迴盪著歡快的交響樂,躺在路中央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大提琴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整個龐大的交響樂團,而路上穿梭著各式奇裝異服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戴著不同、各有千秋的華麗面具,不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狂歡著,在這樂園裡。

 

像是查覺到了庫勒尼西的驚訝,男子握緊了庫勒尼西的手,笑著說:

 

「看吧!不進來怎麼會知道呢?」

 

「這是你的魔術嗎?」庫勒尼西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華麗炫目的場景。

 

「不,這可以說是你的魔術,迷路的孩子。」男子勾起笑容,說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帶我去看看吧!這可是你答應的。」庫勒尼西理直氣壯的說,毫不客氣的握緊了男子的手。

 

「是的,在下帶你去看看吧!」

 

於是在像魔術師一般的男子帶領之下,庫勒尼西走進了嘉年華般的樂園當中,聽著交響樂團的歡快音樂,看著小丑腳踏單輪車滑過鋼絲,吃著手中的棉花糖,意外在夢境之中也可以嘗到甜甜的味道,其實庫勒尼西並不是很喜歡吃這種像是小孩子般的甜點──即使他是個孩子。

 

「其實這樣的表演也就一般般,沒什麼特殊的,只能稱為雜耍的技巧,騙騙小孩子而已。」庫勒尼西看著眼前正在表演撲克牌魔術的藝人魔術師,帶著高尖帽、畫著濃妝,將手中的撲克牌展示給圍觀的眾人看,然後再讓其中一位戴著半邊羽毛面具的少女挑出其中一張牌,然後放進牌組中洗牌,在做了幾個花俏的小動作之後,將牌組整好,重新讓少女翻開最上面的那張,果然就是當初少女所選擇的紅心A

 

「喔!這麼說你已經知道謎底了嗎?」男子有些訝異地低頭看著應該不到十歲,留著褐色長捲髮的孩子。

 

「當然知道,我看過很多書。」語氣冷靜的,完全與外表的年齡不一致,彷彿成人一般。

 

「那麼有興趣看在下的小魔術嗎?」男子笑了笑,重新摘下頭上的高禮帽。

 

「好啊!反正都是騙觀眾的……」話尚未說完,便看見男子從口袋掏出撲克牌,接著紙牌便像是有生命一般的自己跳躍排列,在空中飛轉,舞動出像是浪花的形貌,然後又排整齊回到男子的手裡,接著又被拋灑出去,男子在原地轉圈,隨著音樂跳起華爾滋,而紙牌便隨著男子的步伐起舞,在一旁有生命般地飛舞,像是蝴蝶一般。

 

「一個人跳太無趣了,你陪我吧!」說著,男子冷不防地抓住庫勒尼西的手。

 

「等等、我不、!」話還沒說完,庫勒尼西便讓男子拉起了手,為了配合庫勒尼西的身高,叫做梅倫的男子還稍微彎下腰,帶著對方跳起華爾滋,而奇怪的是,明明應該是自己不會的東西,卻在對方的引領之下能夠跟上旋律,隨之起舞,庫勒尼西困惑了,是因為是夢境嗎?所以學什麼都特別快。

 

就這樣轉圈起舞,跟著音樂和飛舞的紙片,然後在曲子終結的最後一個強音,所有在空中飛舞的紙牌全數化為鴿子,由兩人為中心壯觀的振翅紛飛,然後在庫勒尼西轉頭看向男子的時候,男子的手中仍然拿著一模一樣的撲克牌。

 

「如何?」男子噙著微笑,對庫勒尼西眨眨眼。

 

「還、不錯。」庫勒尼西愣了一下,才勉強說出,像是稱讚的話。

 

「就不要口是心非了吧!這個年紀就該像個孩子,喜歡的東西就要率直地說啊!」揉了揉庫勒尼西的頭髮,這種完全是對待孩子的作法,果然成功的換來庫勒尼西的瞪視外加拍開手掌。

 

「我才不是小孩子。」口氣有些惱羞成怒。

 

「只有小孩子才會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喔!」男子笑得更開心了。

 

「哼!梅倫,我要吃那個!」庫勒尼西指向在另一個木造小攤子所展示的冰淇淋。

 

「好~從頭到尾也就這句話最像小孩子。」聽到對方從〝你〞這個稱謂改成名字,梅倫又笑了,只是不同於之前那種廉價的、遊戲般的笑容,這次的笑容相當溫柔,感覺到氣氛多少有些不同,庫勒尼西彆扭的轉開視線,只是有些泛紅的耳根非常不爭氣的洩漏主人的心情,梅倫再度摸了摸庫勒尼西的頭,走到攤子前拿了份冰淇淋回來。

 

「香草口味的可以嗎?尼西。」瞬間變的親暱的稱呼,讓庫勒尼西低著頭接過點心。

 

「還不討厭。」出口的依然是有些彆扭的句子。

 

「哈哈!」梅倫倒是毫不介意的笑了。

 

口中嚐到香草冰淇淋冰涼的甜味,跟著梅倫繼續在樂園之中行走,不知不覺又來到剛開始進來的入口。

 

「唔!」感受到來自與樂園不同的光線,庫勒尼西有些疑惑地望向梅倫。

 

「唉呀!魔術的時間結束了呢!」梅倫抬頭看向天空,果然原本漆黑的天空開始透下一絲亮光。

 

送著庫勒尼西走到大門口,庫勒尼西重新踏上昏暗的紅磚石街道。

 

「我還可以再來嗎?」即便知道很難有不斷重複的夢境,庫勒尼西仍然忍不住問。

 

「隨時恭候你再次光臨。」帶著職業般的笑容,梅倫摘下禮帽向庫勒尼西行禮,然後大門自動開始關上。

 

隨著大門慢慢關上,庫勒尼西看見門後的樂園燈正一盞一盞的熄滅,然後又恢復成自己踏進去之前那樣荒蕪的廢墟模樣,而梅倫則在門完全關上的那刻消失無蹤,門後又變成自己剛來的時候,那種虛無的黑暗。

 

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邊走周邊的燈便一盞一盞熄滅,眼前卻越來越亮,身邊的影像越來越模糊,然後是一陣刺眼的讓自己只能閉上眼睛的強光,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是躺在床上的,恢復視線之後,看清楚自己仍然在自己的房間,陽光透過沒拉上窗簾的玻璃窗照進房間。

 

坐起身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還有鏡中的自己,完全沒有改變,樂園的嘉年華會,果然只是夢啊……不過並不討厭,應該說,這樣自己可能會開始不再一味的排斥睡眠了,如果能再穿過街道,到達那扇黑色的門前,做夢好像就不再是那麼討人厭的事。

 

***

 

只是之後的幾天夢境都是那片有著黑白浪花的海洋,那條街道連輪廓都沒出現,庫勒尼西有那麼點失望,無意間做過的夢,果然不會有第二次嗎?

 

又再度到了深夜,庫勒尼西爬上床,熄了燈,闔上眼睛,如果可以的話,想再去一次,那個地方。

 

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正站在那條街道上,一旁的老式路燈一閃一滅,不高的樓層透著陳舊的氣味,街旁的下水道孔有黑影掠過,大概是老鼠一類的生物。

 

站在紅磚石上,庫勒尼西微微發愣,真的又做了夢,而且不是那片會侵蝕自己現實世界的海洋,不過,就算做了那個讓自己充滿期待卻完全重複的夢境,一樣的境遇、一樣的對白、一樣的……那究竟有沒有意義?

 

帶著有些期待又害怕失望的心情,慢慢往燈光所拉長影子的方向走,果然,那道黑鐵雕花的華麗大門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緊張地伸出手想推開,到底是完全重複還是會有所不同?這種自己都不明白的混亂情緒讓心跳不斷加快,然而和上次一樣,在手碰觸到門之前,鐵門便自己敞開了。

 

「歡迎,世界之中的迷途羔羊。」完全一模一樣的動作和句子,這讓庫勒尼西的心臟狠狠的跳了一下,瞬間湧出的情緒非常複雜,有失落、自嘲還有其他自己摸索不出來的感覺攪在一塊,只能勉強歸類為痛苦。

 

如果自己不是期待完全的相同,那究竟是期待什麼?

 

「啊!是你啊!歡迎再度光臨,尼西。」然而在那個帶著高禮帽的男子抬起頭時,這句話讓庫勒尼西的心跳又加快了起來,是不一樣的,『他』記得自己。

 

心情其實是很矛盾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是夢境,如果他會記得也是因為重複了先前的記憶,夢境會順著做夢的人所期望發展,但感情上卻又說著才不是那麼一回事,梅倫是個活生生的『人』!

 

「怎麼了?」見庫勒尼西仍然有些呆滯的感覺,梅倫伸手摸了摸庫勒尼西的頭,刻意地把頭髮揉亂。

 

「做什麼啦!」被對方的舉動拉回神智,立刻推開在自己頭頂肆虐的手。

 

「回神了?要不要看看這次的樂園?」梅倫單膝跪下,手中還花俏的變出朵紅色玫瑰。

 

「我不是女的。」見狀,庫勒尼西皺眉。

 

「但你漂亮的像個女生。」梅倫咧嘴一笑。

 

一瞬間,庫勒尼西想將對方手中的玫瑰花塞進對方嘴裡。

 

「恢復精神了?走吧!要是精神不好的話,樂園是會很無趣的喔!」梅倫的口氣相當的歡快,讓庫勒尼西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

 

將手放到梅倫的掌心,讓他帶著自己穿過黑鐵大門,和上次一樣,在自己踏入的瞬間,黯淡的樂園立刻重新綻放光芒。

 

「看來這次的主題不一樣了呢……」梅倫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樂園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形形色色的兔子面具。

 

「梅倫也要戴嗎?」庫勒尼西手上拿著方才吹著口笛經過的遊行藝人給的面具,是卡通兔子的面具,一看就知道是給小朋友的,戴上去之後會遮住整張臉,小孩子戴或許沒什麼,不過出現在成年男子臉上就會讓人感覺介在變態與可笑之間。

 

「在下自己有喔!」笑著微瞇起眼睛,梅倫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張白紙隨意往空中拋,下一秒,一副白色的兔子面具掉回手中,戴上之後剛好可以覆蓋住臉的上半部,卻又不會遮到右眼下的菱形花紋,配上高禮帽,該怎麼說形容呢?就像是化妝舞會上一定會引人注目的神秘男子吧!

 

「真是太狡猾了。」原本因為看梅倫戴這種可笑的面具會有甚麼效果,所以自己只拿了一個,才不要戴這種可笑的東西呢!庫勒尼西是這麼想的。

 

「我有更適合你的裝扮。」看了庫勒尼西一眼,梅倫帶著笑容拿出紙牌。

 

「先來玩個小遊戲吧!」被梅倫華麗的洗牌弄得有些眼花撩亂,然後牌以背面朝上,平整的浮在兩人面前。

 

「我們就來比看看運氣如何?」看著庫勒尼西,梅倫露出有些詭譎的笑容。

 

「尼西先吧!比大比小你決定吧!」

 

看著梅倫的笑容,庫勒尼西瞬間有種被什麼危險物種盯上的感覺。

 

「那就比大。」但是又不想認輸,庫勒尼西抽出一張牌,數字是10,已經算是大了。

 

「唉呀呀!運氣不錯呢!」梅倫露出誇張的吃驚笑容。

 

「那麼輪到在下了。」只見對方抽出了牌,亮出數字。

 

13,這局是在下贏了。」看著臉上堆滿笑容的梅倫,庫勒尼西突然覺得這種計謀得逞的笑容很礙眼。

 

「不算!」乾脆擺出小孩子的耍賴態度。

 

「好,這局就當作熱身,再來一次吧?」梅倫笑著把牌重新洗了一次,依然讓庫勒尼西先抽。

 

「這次比小。」抽出來的牌是數字3,庫勒尼西看著梅倫,這次應該可以贏?

 

「那麼在下的是……」隨著抽出的牌亮出,是數字2

 

「剛好小了一點,是在下贏了。」

 

「咦?!」

 

「沒關係,我們再來一次。」

 

結果,庫勒尼西沒有贏過,看著梅倫游刃有餘的笑容,才猛然想起對方擅長紙牌魔術這件事情,有種被騙了的感覺,但是誰讓自己沒想到呢?

 

「運氣也是有其走向。還請努力掌握。」梅倫笑著將紙牌收好放進口袋。

 

「嗯。」心裡有點悶悶的,雖然自己會輸一點都不奇怪,但就是有種被行家欺負了的感覺。

 

「既然是在下贏了,那就聽在下一件事吧!」隨著梅倫彈了下手指,庫勒尼西身上帶有民俗風格的長袍立刻變成愛麗絲夢遊仙境童話繪本裡,愛麗絲所穿的藍色洋裝。

 

「梅倫!」身為一個男孩子突然被換上女生的衣服,庫勒尼西感到又羞又氣,要他把作為男生的臉往哪擺啊?!

 

「唉呀!別生氣嘛!剛剛就說了有更適合你的裝扮,你看多可愛?」揮了揮手,庫勒尼西眼前立刻出現了穿衣鏡,在鏡中的自己穿著藍色小洋裝,袖口和裙襬還有白色蕾絲,怎麼看都是女生的衣服,雖然自己平常也會穿著看起來很像長褲裙的褲子,但那再怎麼說心態上差別很大啊!

 

感受到了瞪視的目光,梅倫露出微笑。

 

「你就當自己是今晚的愛麗絲吧!我就來當那隻兔子如何?」說著還裝模作樣的戴上單邊鏡片,順便掏出懷錶晃了晃。

 

「……我可不會追著你跑。」冷冷的白了對方一眼。

 

「我不會跑掉,要不然找不到愛麗絲怎麼辦?」

 

「反了吧!不是愛麗絲在找兔子嗎?」

 

「你真的想追著我跑?」

 

「不想。」那畫面說有多幼稚就有多幼稚。

 

「真可惜。」看對方真的露出一臉非常惋惜的樣子,庫勒尼西真的有種把手中的冰淇淋砸到對方臉上的衝動。

 

保持著這樣的吵吵鬧鬧,直到不屬於樂園的曙光出現。

 

看著庫勒尼西離去的背影,黑色的大門又再度關上。

 

「居然會有活人能夠到達這裡。」在周圍的世界回歸灰色調之後,一個清冷的女聲在黑暗的漩渦之中響起。

 

「日安,聖女大人。」梅倫對著黑暗行了紳士禮。

 

「那個孩子,有著奇特的能力。」平板無起伏的聲音繼續著。

 

「是的。」梅倫恭敬的回答著,自己所侍奉的主人。

 

「也是,否則怎麼能以生人之姿來到這個交會點。」

 

「……」梅倫保持著沉默,靜待主人做何處理。

 

「也罷,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就好,反正也是個有趣的孩子。」

 

「感謝聖女大人。」見主人並沒有表示反對,梅倫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那我走了,好好盡你的職責。」語畢,黑色的漩渦消失了,周邊是褪了色的灰色世界,樂園保持著庫勒尼西臨走前的模樣,只是像被抽乾了時間,失去生氣的模樣。

 

從第一眼見到庫勒尼西時,梅倫說自己很驚訝是實話,因為能夠前往這裡的,只有心願未了的亡靈,而自己則以引路人之姿帶領他們穿過門扉,但是這是第一次,有生者來到這裡,還能夠以心靈將荒蕪的此地建立起一個空間,那孩子或許不知道也不清楚他正培養著什麼吧!雖然他不能夠將那個世界一起帶進來,不過那樣的氣息仍然殘存在他身上。

 

帶著微笑,梅倫踏上燈火熄滅的摩天輪頂端,像是霧一般的東西在身前聚集,透過霧氣,梅倫看著從床上坐起的庫勒尼西,慢慢爬下床,拉上窗簾之後離開床邊,準備開始新的一天了吧!

 

「期待你再次光臨喔!尼西。」霧氣從手中消散,梅倫帶著笑容跳下摩天輪,這座樂園就沉睡著,等待它的主人下次出現。

 

***

 

「梅倫,你都從哪裡聽來這些故事的?」坐在一旁的少年邊用湯匙挖著巧克力聖代,一邊聽著梅倫說著自己從未聽聞的故事,一旁的風琴手邊唱邊跳,繞著廣場轉圈。

 

「以前見過的人。」梅倫保持著一貫的微笑,喝了口手中的黑咖啡。

 

「所以我不是第一個到這裡的人?」

 

「嗯,算是也不算是。」謎語般的回答,讓庫勒尼西挑起了眉。

 

「這是什麼答案?」

 

「部分事實的答案。」將手交握稱在桌上,梅倫笑的溫和。

 

「喔!當人在現實中缺乏些什麼的時候,有時會依靠夢境來補足,以慰藉現實中無法滿足的需求或不能被治療的傷痛,以達到自我暗示以及被治療的效果。」

 

聽完少年的論調,梅倫的笑容更深了。

 

「所以你認為這裡是你的假想夢境創作出來,用來慰藉你自己的嗎?」總感覺時光流逝的很快,在自己眨眼間那樣的小孩子已然成長為少年,長相越來越陰柔,身軀也纖細的不像男性,帶了點病氣的美,而基於自己對於生者世界有某種程度上的掌握,也知道少年藉由書本所累積的知識已經超過了這個年齡該擁有的。

 

「不知道,所以想確認,因為這裡……」話到這裡突然停頓,少年語氣有些不自然的轉換。

 

「這裡跟我所看到的另一個世界基礎很像。」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是第一個來這裡的〝人〞。」梅倫很清楚少年的停頓是為了什麼,即便對方隻字未提,梅倫還是透過空間的某些聯繫匆匆看過那個由對方滋養起來的世界,黑白的浪潮起伏著,各式異樣的生物在其中載浮載沉,其實自己覺得相當有特色。

 

「嗯?」似乎有些理解又有些不懂對方語句中的暗示,少年又挖了一匙聖代。

 

「有遇到什麼事情嗎?否則怎麼會突然問我這個?」那個世界近來應該已經成長到有辦法干擾起外部世界的程度了,而且,被少年所餵養的黑暗正潛伏著,等待著破出的時機。

 

「沒什麼。」少年果然選擇避而不談。

 

「一旦開始說謊,謊言就會堆積到你無法繼續堆積的程度才會停下喔!」充滿誘導性的言語,其實自己也知道眼前的少年早已習慣。

 

「如果說夢境就是欺騙現實的謊言,那麼我的世界已經被侵蝕到分不清兩者的程度了。」父親也好、實驗也好、夢境也好,若是只能不斷掙扎於其中,早晚自己也會真的患上精神疾病。

 

「不論你認為是夢還是謊言,此刻你是真實的在這裡,我也是。」少年所流露出的哀傷正侵蝕著些什麼,梅倫覺得胸口有什麼隱隱抽痛著,不太願意見到對方有這樣的表情。

 

「說的也是。」轉過頭看著以摩天輪為中心所放出的煙火,不論如何,還是有個人陪著自己看著世界,就算那個世界扭曲、瘋狂、毫無道理,但這裡仍然是熱鬧的,沒被那個世界所侵擾的、夢境。

 

跟著少年一起抬頭看精彩絢麗的煙火,相當自然地站起身,走過去,站在少年的身後將之擁入懷中,而被拉入懷中的少年也沒有做任何抵抗的動作,只是很順從的靠到對方懷裡,靜靜的看著在空中盛開的人工花朵。

 

「庫勒尼西……」梅倫的低喃在耳邊響起,少年稍微顫抖了一下,溫熱的氣息在耳邊噴吐著,曖昧的氣氛開始蔓延,梅倫只有這種時候會叫自己的全名。

 

雖然這幾年間已經習慣梅倫的擁抱,但是親吻……

 

感覺碰觸到的唇在顫抖,知曉少年對於接吻仍然感到緊張和不知所措,而舌尖竄入對方口中之後,少年的身體明顯一僵,開始退縮,想要推拒,梅倫加強了擁抱的力道,把少年緊緊禁錮在懷中,繼續品嘗這個吻,但並沒有更加深入的侵略,僅止於稍微的挑逗,然後便放開少年。

 

「……」明明只是一吻,卻讓自己的臉頰燒紅,心跳也快得不像樣,庫勒尼西帶著有些懊惱的心情瞪了梅倫一眼,但是加速的心跳卻怎麼樣也慢不下來,身體有不知名的電流竄過,讓身體升起了難以言喻的燥熱感,這是自己最不擅長處理的部分。

 

「還滿意嗎?」看著梅倫堆滿笑容語出關心,比起自己的狼狽,對方卻是游刃有餘的模樣,讓庫勒尼西感到極度的不平衡。

 

「別這樣嘛~好歹我也活了相當長的時間,經驗也比較豐富啊……尼西你要去哪?」看著庫勒尼西突然刷地站起身往廣場外走去,梅倫連忙追上去。

 

「哼!」回答只是不屑的輕哼,但是透紅的耳根出賣了主人的情緒,以至於梅倫是偷笑著追上去的。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樣的相處,可以持續的,永久的,不變。

 

可是,隨著深淵終於從黑暗的束縛中脫出,開始實質介入庫勒尼西的世界開始,庫勒尼西能夠不被干擾的踏上紅磚石,這樣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

 

眼前凝聚的灰色霧氣顯現出來的是庫勒尼西的影像,此刻的他無法為父親的死落淚,但卻能感覺到他的脆弱──一碰就碎。

 

心正在哭泣對吧?庫勒尼西。

 

眼神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哀傷,梅倫伸手想撫摸那張精緻卻顯得蒼白的面容,但只能像觸碰水的波紋那樣,沒有實際接觸的意義。

 

收回只能穿過霧面的手,梅倫壓低了帽沿遮住自己的表情,有新的亡靈前來,自己必須盡到職責才行。

 

***

 

「終於,又到這裡了嗎?」站在黑鐵雕花的大門前,庫勒尼西喃喃自語著,眼神充滿了依戀,從深淵出現之後,自己已經很少有機會到這來,而父親死後,這街道則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時間久了之後,自己發現,原來自己被制約的如此無聲無息,看到黑咖啡會想起那個魔術師端著骨瓷杯品嘗的樣子,看到撲克牌會想起在魔術師手中千變萬化的紙牌魔術,永遠有新花樣,也永遠看不出破綻。

 

然後,有時候自己會把眼前的道路想像成那個有著老式路燈,鋪著紅磚石的街道,而後順著路一直走,心裡期盼著在盡頭會有那座黑鐵雕花的大門,這樣,自己的現實就可以和那裡連接起來了,不過走到最後永遠是另一個岔路,然後,有可能自己就會這樣迷路,然後在心裡嘲笑自己的愚蠢和盲目。

 

但就是停不下來,思念……是刻入靈魂的,無法擺脫。

 

「好久不見了,尼西。」大門又再度自動敞開,梅倫一如以往的行禮,微笑。

 

「好久不見,你依然沒變呢!」露出微笑,心中蔓延了許多新的情緒,有很多以往沉澱的部分不斷的重新跳出來,將自己的胸口填滿。

 

「你倒是長高了不少。」梅倫看著現在已經可以和自己視線齊平的庫勒尼西,已經脫離了少年的青澀,但仍然缺少了男性的感覺,完全是陰柔、讓人不會聯想性別的美人。

 

「但還是矮你半顆頭。」站近了些,用手比一下兩人的身高差,庫勒尼西說出兩人的差距。

 

「是啊!幸好幸好。」梅倫勾起笑容,對庫勒尼西伸出手。

 

「來吧!久違了,你的樂園。」

 

用笑容給予回應,庫勒尼西將手搭上,讓梅倫拉著自己走入那個,因自己到來而展現光芒的樂園。

 

「這裡真的每次來都不一樣呢!」坐在二樓的露天咖啡座上,庫勒尼西悠閒地撐著頰,看著正唱唱跳跳的,帶著貓咪面具的人們,每一次,樂園都有著嘉年華會,而且每一次的主題都不同,這次的主題是貓,連梅倫都非常應景的將頭上的禮帽換成黑貓圖樣的。

 

「因為你的心每次都不同啊!」瞇著眼微笑,如此變換複雜又纖細的心靈,是其中一個吸引自己的特點,梅倫拿起咖啡杯。

 

「而且每次喝到的咖啡味道都不同。」

 

「……我不喝咖啡。」

 

「我知道,所以你沒發現。」看著對方一如以往的笑臉,庫勒尼西發現就算自己隨著時間已經成長不少,但還是摸不透眼前的人,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猜不透?

 

「其實這裡不是我的夢境對吧?」在經過了這樣久的時間,自己也弄清楚了許多事情,會有世界基礎感覺的,都不是夢。

 

「是,也不是。」一如以往,謎語般的答案。

 

「這裡確實不是夢境,但樂園確實是因你而在的。」梅倫非常貼心的多做了註解,看著庫勒尼西的眼神更深層了些。

 

「所以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我的幻想,你,確實存在的對吧!」內心深處鼓譟著,有什麼因為沉澱之後而發酵,現在正擾嚷著要破繭而出。

 

「在下確實存在,但只在這裡。」梅倫帶著些許複雜的眼神看著庫勒尼西,那個世界,自己是無法干預的。

 

「那真是、太好了。」像是鬆了口氣般,這樣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慮、介懷都可以消除了,能夠與自己分享情緒的,不是始終只有自己,光是這點就感到非常安慰。

 

看著對方,自己是甚麼樣的表情,庫勒尼西不知道,只是此刻明白,自己從來就不是想要逃離那個黑白的夢境,也不是試圖從空洞的現實中以夢境獲得補償或填滿,更不是試圖創造一個自己能完全喜愛的世界。

 

一直以來,自己想到這裡只有一個原因,就只是、想見到梅倫、而已。

 

能夠被帶領著去看新奇的世界、能夠被理解傾聽的內心、能夠被溫柔的擁抱、能夠……

 

然而,在自己開口之前,便有什麼覆了上來,柔軟的、溫暖的唇,這樣近的距離能夠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庫勒尼西閉上眼睛,主動迎合這個吻,仿照著印象中對方的動作,以舌尖輕輕勾勒對方的唇,感受到對方突然停滯了一下,接著,吻就以狂風暴雨之姿,席捲而來。

 

記不太清楚過程究竟如何,只知道彼此的舌尖交纏,探索、需求著彼此,不知饜足。等到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是被梅倫壓在咖啡廳較隱密的角落,衣襟大敞,脖頸和胸前都有被啃咬過後的輕微疼痛感。

 

「抱歉,在下好像有點過火了。」梅倫的語氣是真的有道歉的成分。

 

「唔!沒關係,我並不討厭。」深吸幾口氣,讓紊亂的呼吸重歸平穩,讓梅倫把自己的衣服重新拉整好。

 

「走吧!我想看看其他地方。」沉默了一小會之後,是庫勒尼西先開口。

 

「好的,讓在下為您領路吧!」手重新牽起,但好像已經有什麼改變了,在兩人之間。

 

但是,一直到光線灑進樂園之中,兩人都沒有再提起剛才的事。

 

***

 

「庫勒尼西,你去了哪裡?」剛睜開眼睛,幻獸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看著明顯不滿的幻獸,庫勒尼西輕輕拍了拍對方的頭以示安撫。

 

「我不是哪都沒去嗎?」就只是在這裡睡覺。

 

「才不是,你去了一個我跟不去的地方。」幻獸瞇起狹長的三對雙眼,聲音帶了點怒火。

 

「你想太多了。」心不在焉的敷衍一下自己的幻獸,然後無視對方的不滿逕自起身去梳洗,梅倫的事情,自己並不想告訴誰,包括深淵。

 

「還在生氣?」走出浴室,看著背對自己的幻獸,有些無奈地走過去輕拍幻獸巨大的頭。

 

「……」對方並沒有理會。

 

「你在擔心什麼?在這個世界我只有你啊?」擁著深淵,感覺到對方稍微放鬆之後才放開手。

 

「走吧!我想去別的地方。」庫勒尼西勾起微笑。

 

「去哪?」深淵悠閒的在空中翻了幾圈,就是嘛!庫勒尼西只擁有自己而已,其他的事情根本不用擔心。

 

「羅占布爾格。」庫勒尼西望向遠方,現在的都市,並不是自己喜歡的地方。

 

***

 

奇妙的是,重新走上紅磚石街道之後,庫勒尼西能夠到達黑色大門前的機會變多了,只要入睡了,就能夠走向老舊路燈的光影所指向的地方。

 

然後樂園也不斷的改變著,只有更加的燦爛,更加奢華的嘉年華。

 

「那孩子的力量逐漸增長著,所以才能夠開始任意的來去。」空洞的女聲如此說著。

 

「但是這樣成長的力量會帶來什麼呢?」

 

「……」梅倫閉上眼睛,不願意去想那樣的場面會是如何,只是平板的女聲再度響起。

 

「我以為你的心早就死了。」

 

「我也以為。」梅倫的視線並沒有在自己所侍奉的主人身上。

 

「要怎麼樣我無所謂,做好你的工作就好。」留下這麼一句話,黑色的漩渦又再度消失,梅倫握緊雙手,怎麼樣都沒辦法,干涉那個世界。

 

***

 

然後,突然的,庫勒尼西又很久沒踏足這裡了,梅倫看著了無生氣、廢墟一般的樂園,隨意坐到一顆原本應是裝飾的巨石上,陷入沉思。

 

並不是不知道庫勒尼西怎麼了,只是在那樣的環境、那樣的世界,自己是無法觸及的。

 

被世界所遺棄的庫勒尼西在深淵的陪伴下漸漸崩毀。

 

掙扎於被拋棄與拋棄之間。

 

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都羅占布爾格。

 

不得不承認,比起這些,自己更在乎的是自己在那個人心中究竟是怎麼樣的地位。

 

庫勒尼西……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定位呢?

 

在不知多久之後,庫勒尼西又重新踏上這片樂園,然後喚醒了前所未有的奢華嘉年華。

 

金碧輝煌的裝飾、身著華服的人們,踩著華麗的舞步隨著音樂起舞。

 

站在二樓的看台,庫勒尼西俯瞰著群眾,露出溫婉的笑容,但那樣的熱鬧卻已經完全與他切開了,彷彿那樣的喧嘩已經無法進入那雙淡色的眼中。

 

「梅倫,你記得嗎?第一次見面你就拉著我在那裡跳舞。」突然,庫勒尼西指著廣場的邊緣,說起了往事。

 

「記得。」庫勒尼西的身上已經染上了太多的黑色氣息,這讓自己很難不憂心忡忡,梅倫的神色始終複雜,且心情不定。

 

「再陪我跳一次吧?雖然我還是沒學會。」露出微笑,但此時,那樣的笑容只能讓人聯想到將被風雪掩埋,最後一次綻放的花朵,帶著凋零前最後的淒豔。

 

「這是在下的榮幸。」在對庫勒尼西行了禮之後,梅倫拉起對方的手開始跟著音樂旋轉、起舞。

 

手中所傳來的溫度是那樣的真實,但每一個滑步,轉身,梅倫都不敢移開視線,深怕一轉眼間,對方就會如同暖日下的冬雪,消融無蹤。

 

如果未曾擁有就不會在乎,但是一旦擁有了,就不想失去。

 

梅倫難得的自嘲了一下,在經歷了漫長到已經不記得時間的歲月之後,自己居然還會害怕失去,但此刻這樣的恐懼在心裡不斷擴大,到能讓自己窒息。

 

一曲終了,庫勒尼西坐到廣場邊緣休息,一邊喝著梅倫遞過來的水一邊回憶著過往。

 

「第一次說要打賭的時候,你讓我穿上了裙子。」不知不覺話題轉到了遊戲上。

 

「愛麗絲的打扮,不覺得很可愛嗎?」梅倫面露無辜笑容,攤了攤手。

 

「你的惡趣味,可讓我介意了很久。」庫勒尼西撐著頰,帶著慵懶的笑容看向梅倫。

 

「是嗎?那在下真是抱歉。」心跳漏了一拍,不過梅倫很快就掩飾了過去,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撲克牌。

 

「既然都說到這個了,來回味一下吧!」動作流暢的洗了牌之後,牌一致背面朝上,整齊漂亮的浮空在兩人之間一字排開。

 

「不要,這種遊戲你不是行家嗎?欺負我這外行人不覺得有失顏面?」庫勒尼西挑了挑眉,調侃著。

 

「不然加個條件好了,輸的人要給贏的人一樣東西。」梅倫微笑著。

 

「喔?」庫勒尼西歪了歪頭,隨手抽了張牌。

 

「那麼比小吧!」翻出來的數字是5。

 

「4,是在下贏了。」露出微笑,翻開所抽出的牌。

 

「你贏的機率,高到根本是作弊吧?」

 

「啊!你怎麼能這麼看輕在下呢?在下可是非常認真的在跟尼西玩這個遊戲呢!」

 

「但你的牌每次都剛好的太誇張了。」

 

手裡會來什麼牌靠的是運氣。」

 

「但是選擇如何出牌是靠個人意識對吧?少來了,這個遊戲有什麼出牌可言嗎?」

 

「唉呀!遊戲裡也許有分幸運或不幸。」

 

「但是最終收支都將會平衡,我跟你之間的輸贏有平衡過嗎?」

 

隨著拌嘴,遊戲還是進行下去,最後結果不意外的,庫勒尼西仍然輸給了梅倫。

 

「好吧!你要我給你什麼呢?」看了看空著的兩手,在這裡自己還真的不知道能給什麼,庫勒尼西看向梅倫,等著對方解答。

 

「就把你的名字給在下吧!」梅倫笑著,憑空變出一張羊皮紙和一隻羽毛筆。

 

「就這樣?」庫勒尼西挑眉,要名字做什麼?

 

「這樣就很足夠了。」梅倫的笑容有些複雜,庫勒尼西只是皺了皺眉,仍然在羊皮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下就收下了。」梅倫笑著抬了抬手,用金色墨水寫下的名字漂浮了起來,順著梅倫所指揮的方向,附著到指揮者手中的懷錶上。

 

金屬製的懷錶正面除了繁複漂亮的花紋之外,還多了一行小字。

 

〝Kronig〞

 

見狀,庫勒尼西想說些什麼,卻被梅倫先一步打斷了。

 

「唔!」被打斷的原因是一個吻,不同於之前那樣如狂風席捲的吻,這次的吻很輕、很柔,帶了許多的不捨和眷戀,讓庫勒尼西有些迷惑,卻也很認真地回應對方的親吻。

 

吻不激烈,卻很深、很長。

 

待雙唇分開之後,梅倫直視著庫勒尼西的雙眼一會之後才移開視線。

 

「……梅倫?」庫勒尼西有些疑惑,總感覺梅倫好像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走吧!不是想看噴泉那裡又改成什麼雕像?」但梅倫卻轉開了話題。

 

「嗯。」雖然抱著疑問,不過仍然搭上梅倫伸出的手,讓對方領著自己往前走。

 

這樣的溫暖,不想失去。

 

然而時間到了,庫勒尼西站在大門前,眼前是紅磚石街道。

 

「我下次再來。」庫勒尼西對著梅倫微笑道別,然後轉身走出大門。

 

「期待你的光臨。」一如以往的摘下禮帽彎身行禮,庫勒尼西沒有回頭,所以只有梅倫看得見,大門後的樂園正在崩毀,摩天輪傾斜倒塌、建築物斷裂粉碎,熱鬧的人群全部呆滯的站著,彷彿凝固一般,然後化為石像,與崩毀的樂園一同化為碎片。

 

從未下過雨的樂園此刻傾盆大雨毫不留情的沖刷著,帶走了粉末與碎片,彷彿要將這裡沖洗的一點不剩,梅倫將禮帽按在胸前,任由大雨將自己浸了一身濕,周圍的一切都因為雨水模糊起來,卻只有那個人離開的背影是清晰的。

 

靜止的一切之中,只有音樂仍持續著,不知是否因為世界已經崩毀,梅倫發現音樂已經不同,由蒼涼的男聲所敘述,悲哀的詩歌。

 

 

Carnival of Rust
music and lyrics by Poets of the fall


To breath the name of your savior

in your hour of need

and taste the blame if the flavor

should remind you of greed

of implication, insinuation and it will
till' you cannot lie still

and all this turmoil

before red cape and foil

come closing in for a kill


come feed the rain

cause i'm thirsty for your love

dancing underneath the skies of lust

yea, feed the rain

cause without your love my life


ain't nothing but this carnival of rust


it's all a game,

avoiding failure

when true colors will bleed

all in the name of misbehavior

and the things we don't need

i lust for after no disaster can touch

touch us anymore

and more than ever

i hope to never fall,

where enough is not the same it was before

Come feed the rain

cause i'm thirsty for your love

dancing underneath the skies of lust

yea, feed the rain

cause without your love my life

ain't nothing but this carnival of rust

Don't walk away, don't walk away, oh

when the world is burning

Don't walk away, don't walk away, oh

when the heart is yearning

Don't walk away, don't walk away, oh

when the world is burning

Don't walk away, don't walk away, oh

when the heart is yearning

 

不要離開。

 

留在這裡。

 

陪在我身邊。

 

朝著那個消失在大門另一端的身影伸出手,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也沒能抓住那個身影。

 

或許早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

 

或許是在對方紅著臉第一次彆扭的叫著自己名字的時候。

 

或許是在對方第一次擁抱自己的時候。

 

或者,早在見到對方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

 

單手掩住自己的面容,手發顫著,對了,自己是流不出淚的。

 

 

這一次,庫勒尼西沒有再回來過,這是自己早就預料到的結局。

 

 

 

「梅倫,我將喚醒亡靈為我的復仇累積實力。」空洞的聲音平板的陳述著,而梅倫也只是靜靜聆聽。

 

「由你做為引路人,為亡靈指引方向。」

 

「謹遵吩咐。」

 

 

 

「這次能夠喚醒誰呢?」聖女之子,精緻的、小小的人偶少女正在煩惱這次能夠喚醒哪位戰士做為戰力。

 

「那麼就選他吧!」看著大小姐所指定的名字,梅倫的身體稍微僵了一下。

 

「庫勒尼西。」看著大小姐為喚醒亡靈做準備,梅倫握緊了手中的懷錶。

 

 

「聖女大人,往後也請讓在下參與戰鬥吧!」

 

「為什麼呢?是為了那個孩子嗎?」

 

「……」

 

「是否加入是你的自由,但我可能沒有相應的報酬給你。」

 

亡靈可以透過為聖女戰鬥取回記憶,重回現世,但自己什麼都沒有。

 

「無所謂。」

 

 

 

「在下是梅倫,迷途世界的引路人,請問尊姓大名。」

 

「……庫勒尼西。」

 

 

 

如果上次是眼睜睜地失去你,那麼這次不會了……庫勒尼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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